情人节，商场里弥漫着甜腻的气息，到处是手捧鲜花、笑容洋溢的情侣。我置身其中，穿梭在各个柜台间，精心为女友挑选礼物。

一位售货员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，热情问道：“先生，您这是准备给两位女士送礼物呀？需不需要分开包装呢？” 我心不在焉，随口应道：“分开装吧。”

此时，我正和女友通着电话，电话那头，她的声音冷淡得如同腊月的寒冰，仅仅一个“行” 字，便再无多余言语。“我这就到你公司楼下” 这句话，已到嘴边，却被我生生咽了回去。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，仿佛时间都凝固了，我整个人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，动弹不得。

年轻的女店员只顾着低头忙碌，并未察觉到这气氛的微妙变化。她手脚麻利地帮我把选好的护肤品打包，还特意用粉色丝带细心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，声音里满是真诚的夸赞：“您可真有眼光，这些护肤品虽然不是我们主打的热门款，但都是高端系列里采用最好配方的，价格也是最贵的呢。您对女朋友真是既大方又用心呀。”

我手里紧紧握着电话，面无表情地“嗯” 了一声，那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突然，电话被挂断，那 iPhone 挂断后传来的 “嘟嘟嘟” 声，在我耳中格外响亮，就像一把重锤，狠狠地砸在我空荡荡的心间，回响着我无尽的迷茫与刺痛。

旁边的女店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或许是看出了我脸上难以掩饰的不悦，又或许是终于感受到了我周身那压抑得让人窒息的气氛。但她很识趣，并没有揭穿什么，而是礼貌地对我微微一笑，轻声说道：“先生，我先把这些护肤品给您收起来，您再逛逛，说不定能找到更合适的。” 她试图优雅地帮我掩饰这被甩的狼狈事实，可我那长达七年的感情，却已被女朋友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，猝不及防地画上了句号。

这七年啊，从大学的青葱岁月到职场的摸爬滚打，我们从青涩走向成熟，那些过往的回忆，如同电影般，只要我一闭上眼睛，便在脑海中不断放映。

“没事，结账吧。” 我深吸一口气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说出这句话。就当是我为这段逝去的感情，做最后一次买单吧。

其实，早在她第六次提起公司新调来的副总时，我就隐隐感觉到，夏悦变了。

“总公司派来的那个北京人，仗着家里有背景，天天让我们免费加班，我可最看不起这种人了！” 她一边抱怨着，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公文包。说罢，又匆匆补充道：“你先睡吧，我还得去公司加班。”

我看着她那刚卷好的精致头发，还有因为匆忙而涂出界的口红，到了嘴边的质问，终究还是被我咽了回去。而她，似乎也在刻意避开我的眼神，随后，“砰” 的一声，关上了我们之间那扇无形又沉重的门。

成年人的世界，大抵就是如此吧，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，然后在无声无息中渐行渐远。她的这场分手，想必也是早有预谋。可不跟我这样的穷小子分手，又怎么能和那个富二代老板在一起呢？

几个月前，春节刚过，经济形势愈发严峻，房价如同坐过山车般一落千丈。房产商们为了卖房，纷纷使出浑身解数。我偶然刷到一个豪宅参观的视频，便半开玩笑地对她说：“我得再加把劲，说不定哪天就能让你住进大别墅呢。”

“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，别做白日悦了。” 夏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。那语气里，满满的都是轻蔑。她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伤人，或者说，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，仍旧自顾自地喃喃自语：“你就是个打工的，想要跨越阶层，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。” 这话，她刚毕业的时候也说过，只是那时，我以为那只是她的玩笑话，可如今，却如同一把利刃，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。

“你这个打工仔，得努力工作买大房子，不然我才不嫁给你呢！”

说完她娇笑着躲开我的逗弄，调皮地对我眨眨眼：“真小气，不会真生气了吧？”她清澈的眼睛笑成了月牙，阳光洒在她脸上，温柔得让人心动。

因为曾经深爱，所以一旦不再爱，变化显而易见。

起初，她总是向我抱怨，说新来的领导什么都不懂，连图纸都看不懂，只会瞎指挥，害得她得熬夜修改设计图。

她口中的领导叫赵奕，A市建筑师圈子就这么大，我也有所听闻。

听说他父母都是北京设计院的高层，他这次来A市，是家里安排他来锻炼的，在这里工作几年，回去还要继续升职。

夏悦满脸的不屑，但又跟我说不能得罪领导，所以赵坚让她当助理，她也没反对。

我没多说什么。

一个月后是她的生日，我想着最近她工作辛苦，就登录了她的淘宝账号，买了她购物车里的香奈儿包包。

但她拿到包的那一刻，脸上没有喜悦，反而是尴尬。

“这包挺贵的，你还是退了吧，把钱留着自己用，没必要为我花这么多。”

她话说得很委婉，听起来像是在为我考虑，但其中的疏远和客气，让我感到非常陌生。

我为她准备的生日派对，也被她以加班为由拒绝了。

原本以为她最近工作太累，没多想，但没过多久，我就看到她发了朋友圈，照片里是她的生日派对，她站在中间，戴着生日帽笑得很开心，旁边是一个穿着西装，不算太年轻的男人，肩膀微微向她倾斜。

她在自己朋友圈下留言：“二十五岁了，感谢大家的祝福，也感谢你。”

我默默地关掉了手机。

不用想也知道，这个“你”指的是赵奕。

她热情地庆祝自己的节日，完全忘记了，或者根本没打算找个更好的借口来敷衍我，也不在乎我的质疑。

用那些拙劣的、一戳就破的谎言来掩盖我们摇摇欲坠的感情。

一踏进公寓门，夏悦已经在那儿了。

她正忙着把东西往新买的纸箱里塞，看来搬家这事儿她早有打算。

我一出现，她也是愣了一下。

我之前跟她提过，得去外地出差一个礼拜，参加个挺重要的工程研讨会，她可能没想到情人节这天我会突然回来。

我们的感情，跟那些谈了好一阵子的情侣一样，已经变得平淡了，不像刚谈恋爱那会儿，什么纪念日啊情人节啊，我总想着给她点仪式感，以为这样能让她觉得安心。

夏悦说话的时候，声音突然顿了一下：「我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，今晚就搬走。」

她没提分手，没说原因，甚至都没提到我。

我觉得挺可笑的，所以真的冷笑了一声。

她没敢直视我的眼睛，只是小声说了句对不起，那轻飘飘的话落在地上，我没去捡，而是绕过她走进了厨房，平静地给自己煮了碗面。

可能是我太冷静了，脸上一点难过的样子都没有，这让夏悦觉得有点意外，她靠在厨房门边看我有条不紊地下面条：「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，分开也是为了更好的未来，其实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的。」

真是搞不懂女人，明明是自己心里有鬼，在感情里犯了错，还非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，明明做了不光彩的事，还装什么正人君子。

我不想把事情闹到最后不可收拾，所以懒得揭穿她的伪装：「没必要，你的联系方式我已经删了。」

我把面条端到桌上，自己吃起来，我的冷静让夏悦好像被踩到了尾巴，她皱着眉头盯着我，好像想找出我隐藏的弱点一样：「陈渺，你就不伤心吗？」

可能在她看来，我应该伤心地挽留她，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，分手的原因是什么。

但我没有。

我只是抬头看着她：「伤心什么？」

何必如此忧伤？

心不是逐渐冷却的，她也不是慢慢让我失望的。

当她决定故意瞒着我，选择与他人共度生日，选择抛弃我们七年的感情时，是她主动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，所以我是否悲伤，真的那么重要吗？

心怀愧疚的不是我，装模作样的也不是我，因此，在这段感情中，惊慌失措的也不应该是我。

我清楚，我现在就像坐在一架即将坠毁的飞机上。

我必须勇敢地选择跳伞，尽管会经历失重的痛苦，但我赢得了打开降落伞，重新安全着陆的权利，而她则是急切而无助。

于是夏悦爆发了，她的眼睛红红的，似乎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。

“陈渺，我们在一起七年了，我把我最宝贵的七年都给了你，我没有对不起你。”

“但是只有感情的生活是不够的，即使你竭尽全力工作，你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吗？但赵奕可以，人总是往高处走，我为自己打算没有错。”

“即使你现在收入还不错，但私企有什么未来？赵奕不同，他是国企的领导，是铁饭碗，我想要的只是稳定的生活。”

“即使你嘲笑我，即使我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，我也绝不后悔。”

夏悦一口气说了很多，歇斯底里地想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，是合理的，是应该被世人接受的。

她说得头头是道，却忘记了最初我也被国企录取，但因为金钱，最终选择了现在的小公司。

因为我想给她一个家，因为我不想让她太辛苦。

所以我选择默默承受一切，不顾颜面的去应酬，拼命喝酒喝到经常犯胃病，熬夜画图，频繁出差，爬到了合伙人的位置，拿着还算不错的薪水。

现在却用一句轻飘飘的“不稳定”，否定了我所有的努力。

但往往叫嚣得最凶的人，越是心虚。

“哦，”我含糊地回答，因为我确实有点饿了，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面。

她沉默了很久，喘着气，试图平复情绪，像是急于摆脱困境的落水狗。

“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？”她发泄完后，声音有些沙哑，像是失去了力气。

“有，等一下。”

夏悦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期待，紧紧地盯着我。

我走到厨房，拿出垃圾袋。

“麻烦你帮我把垃圾带下去。”

“谢谢。”

A市的建筑界圈子并不大，何况我们这家小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承接大企业的外包设计工作，夏悦所在的国企也在其中。

所以，当我遇到她时，我并不感到意外。

生活终究会回到正常轨道，我不会因别人的过失而自责。

我刚刚把车停稳，就瞧见夏悦和赵奕从一辆宝马X5里走出。

正是上班的高峰时段，他们却亲密无间，夏悦像小鸟一样依偎在赵奕身边，整个人几乎靠在他身上，脸上的笑容甜美，似乎在分享着什么趣事。

赵奕年纪不轻了，身穿一件翻领的行政夹克，肚子上的布料紧绷，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，尽管脸上满是得意，但后退的发际线却难以掩饰。

他们之间的气氛充满了暧昧，毫不在意早晨停车场里来来往往的同事们的目光，显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公开了。

我的合伙人李思明从副驾驶座下来，也恰好看到了这一幕，惊讶地说：“这不是你前女友吗，她怎么……”

话还没说完，他就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，赶紧改口说：“那男的又老又油，都不知道包养了多少个，她怎么想的？”

我转移了话题：“走吧，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。”

分手后去挖苦前任，这种行为挺没劲的，不符合我的作风。

手里攥着一摞文件，我和伙伴们直奔会议室。正当我低头忙活整理资料时，赵奕携着夏悦也踏入了房间。

夏悦身体明显一紧，我的目光只是匆匆掠过她，随即就转开了。

这回我们要和工程投资方进行一场设计汇报的竞标会，对方是全国知名的民营企业盛达，打算在A市兴建一片商业区，需要找建筑单位承包设计，于是广撒英雄帖。

这可是动辄数亿的大工程，而且能和国内领头羊盛达合作，对所有公司来说都是悦寐以求的金矿项目。

A市当地的知名设计公司都跃跃欲试，都想分得一杯羹。

我们也不例外，虽然我们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新设计公司，但我们团队坐在了会议室的最后排。

夏悦站在我前面，她身着一套白色职业装，妆容得体，掩饰了刚才的娇羞，面带微笑地打开了PPT提案。

我脑袋里“嗡”的一声，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。

夏悦低下头，避开了我探究的目光，那一刻，我什么都明白了。

在我们还没分手时，我俩同住一屋檐下，还一起参与了一个项目的竞标。她时不时会来探探我的想法，但那项目可是团队的心血结晶，我出于职业道德，并没有向她透露半点风声。

不过，她知道我的电脑密码。

我对她可是毫无戒备，毕竟在设计界，抄袭别人的创意是最不齿的行为。我们谈了七年恋爱，我坚信她不至于做出窃取设计图的龌龊事。

甲方的几位领导不住地点头，我的同事们脸色却黑得跟锅底似的，他们凑过来问我，要不要中断汇报。

这几天的隐痛和愤怒在我心中翻腾，我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冷笑。

“为什么要取消？她偷了我们的方案，不正说明我们的方案最有竞争力吗？”

虽然我们公司规模不大，但我从基层业务员一步步爬到合伙人的位置，靠的是在一次次的外包项目和加班中，不断学习和摸索出的实际经验。

她以为偷走了我苦心孤诣一个月的方案，再加上国企大平台的背书，谁会关心我们这个小公司的生死存亡。

但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，她恐怕要失望了。

掌声如雷，我面无表情地走上台，打开了几乎一模一样的PPT。

领头的领导眉头紧锁：“怎么是一模一样的方案？”

夏悦也愣住了，急忙站起来，试图说服我：“陈经理，你还是主动退出吧。”

我没搭理她，而是放下了准备好的解说文件，开始即兴发挥，侃侃而谈。

我没有谈她提过的工程报告，也没有谈设计思路，更没有谈商业区建筑的远景。

我讲的是政府主管部门的环境要求，落地的政策，以及我出差时所见的周边承包商的建筑模式，这些细节和具体指标我了如指掌，将空洞的PPT落到实处。

如果说夏悦的演讲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，那么我所讲述的，就是让方案脚踏实地的基石，打破了幻想，拉回到了现实。

我并没有辩解方案的出处，但等我讲完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了。

报告会一结束，夏悦就急忙跟上了我。

同事们虽然心里憋着火，但因为甲方还在，所以没当场发作，不过他们的眼神里满是不屑。

夏悦四下张望，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，小声说：“我有些话想跟你说，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。”

瞧见她耳朵上的伤痕，我心中涌起了反感，退后一步，保持了距离：“夏小姐，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。”

偷窃设计图的时候她不觉得羞耻，现在又何必担心丢脸呢。

“陈渺，我是出于好意帮你，你不知道，其实……”

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，好像真的在为我着想。

“你以为盛达真的在乎设计吗？你太单纯了，这个项目赵总志在必得，你这么辛苦都是徒劳，我帮你实现它，也算是让你的努力没有白费。”

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面孔，只觉得她变得如此陌生，先不提感情上的对错，她这样无耻地说话，连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不顾了。

现在，我真心觉得，曾经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让我感到羞耻。

分手后，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保持了风度。

但现在，我毫不掩饰地直视她：“你真的让我感到恶心。”

在返程的途中，李思明执意要亲自驾车送我一程。

讲真，他是我的上司，三年前满怀激情地创立了这家小型企业，自打我加入后，我们共同度过了无数个熬夜和酒局，一路跌跌撞撞，终于取得了一些成绩，他立刻提拔我成为合作伙伴。

我们男人之间不讲究那些口头承诺，但我清楚，他并没有把我当作普通员工看待。

李思明的眼神显得迟疑，不停地朝我这边瞥来。

我微微一笑，语气平和地说：「没事儿，有啥想说的就直说吧。」

他语气中带着怒气，看起来颇为愤慨。

「哥们儿，我清楚你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很多心血，而且凭你的能力，我们本来是有机会争取到这个项目的，但我估计这次我们可能没戏了。」

「听说盛达的老总是赵奕的远亲，怪不得呢，那天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们抄袭了我们的方案，结果甲方的领导连个屁都不敢放，还给他们打了最高分。」

「这世道真是他妈的恶心，癞蛤蟆都能坐到高位，野鸡也能自诩凤凰，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久，却比不上人家一句话，就这么成了别人的陪衬。」

「这些富二代真是他妈的让人讨厌。」

我愣了一下，尴尬地笑了笑，摇了摇头：「结果还没公布呢，我们不是也在候选名单里吗，也许还有机会。」

李思明又骂了几句，接着跟我聊起了赵奕的背景。

原来赵奕曾在社交媒体上晒过他和盛达老总的合影，也有人私下里看到他们一起参加家庭聚会，谈笑风生。

我喝着矿泉水，脑海中回想起赵奕这个人。

谈笑风生，恐怕未必如此。

真是出乎我的意料，赵奕竟然真的把盛达的老板请到了A市。

他搞得声势浩大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，而且大手笔地邀请了所有竞争对手，连我也不例外。

赵奕亲自把请柬递到我手上。

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，说：“小陈啊，我清楚你和夏悦有过一段，你放心，我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。”

“你挑女人的眼光不错，但挑项目的眼光就差远了。”

“有时候，不是光靠努力就行的，一个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的天花板，你还太嫩了，来参加这个欢迎晚宴，多跟我学学吧。”

我接过请柬，却笑了起来：“赵总，你搞错了，我挑项目的眼光一直很好，挑女人的眼光才不行。”

“项目还没定下来呢，赵总就自封为胜者了，俗话说，谦虚使人进步，骄傲使人落后，赵总这么自信，但愿最后别下不来台。”

说完，我不顾他身后人的愤怒，转身就离开了。

在宴会上，盛达集团的掌门人盛宏业稳坐首席，他那圆润的身形和满脸的笑容看似亲切，但细究之下却能感受到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，暗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决断力。

赵奕紧挨着他，两人聊得热火朝天。

夏悦则自诩为宴会的女主人，身着一袭优雅的白色长裙，热情地引导着宾客入座和上菜。

宾客们心有灵犀地向她举杯，口中满是恭贺和期待未来多多关照的话语。

我则默默地坐在一隅，只顾着品尝美食，对周围的喧嚣感到厌烦。

李思明原本打算和盛总探讨设计事宜，却被赵奕的手下挤到一边，气得他连饮数杯，拉着我就想离开。

就在这时，盛总突然重重地放下酒杯，几乎像是在砸杯。

那声音震耳欲聋，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。

盛总脸上露出凶狠之色，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：“看来是我盛宏业的面子不够大，让某些人不屑一顾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我和李思明身上。

我一只脚已经踏出了门，李思明也被吓得一哆嗦。

赵奕像和事佬一样，急忙出面缓和气氛：“盛总这话从何说起，他们只是去趟洗手间，并不是……”

“这里没你插嘴的份。”盛总的声音虽不大，却如同千钧之重，直接击碎了赵奕的笑脸，现场无人敢出声。

“盛总，我们只是出去透透气，并没有离开的意思，是我的错，我自罚一杯。”李思明咽了咽口水，急忙倒了杯酒上前道歉，却被盛总挥手阻止。

他的目光锐利如刀，手指直指我：“你，过来喝。”

这下连赵奕也慌了神，他连大气都不敢喘，包间里的气氛降至冰点。

我轻蔑地撇了撇嘴，步伐从容地走了过去。

李思明把酒递给我，我接过酒杯却没有喝，直视盛宏业：“你这是要做什么？”

我听到周围有人倒吸一口凉气，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
我轻轻叹了口气，只能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酒：

“差不多了吧。”

“爸爸。”

身后传来了盘子掉落的声响，我回头一看，夏悦正瞪大眼睛盯着我，她那身白裙沾满了油渍，却似乎没注意到，嘴巴微张，一脸难以置信。

盛宏业用餐巾擦了擦嘴角，语气中带着怒火和威严。

“你还记得我这个父亲啊？”

“如果我不找你，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待在这破地方，不见我？”

“盛达这么大的家业你不帮忙，非要跑到A市去折腾，跟人争一个小竞标，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！”

“陈渺，我告诉你，我能容忍你在外面逍遥几年，你到底想怎样，非要逼我低头？我告诉你，这世上没有父亲向儿子道歉的道理！”

“你给我出来。”

旁边的集团秘书对我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，又对在场的人说：

“各位，我们盛总的家事让大家见笑了，这只是个小插曲，大家继续享受美食吧。”

露台上，冷风嗖嗖地吹着。

盛宏业咳了几声，我这才注意到，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，也明显老了许多。

「瞅啥呢，以为我就不会老？」

「我不仅会老，再过十年八年，说不定就挂了。」

我没吭声，默默地把外套搭在他肩上。

对他，我的感情复杂得很。

他年轻时为了事业，抛弃了怀孕八个月的老婆，也就是我妈，坚决要离婚，娶了领导的女儿。

我妈生下我后，去找过他，结果被他骂了回去，后来因为过度劳累和心情抑郁，没几年就去世了。

他却飞黄腾达，成了大老板，把我这个小孩接回了新家。

我年轻时恨不得杀了他，也用道德标准质问过他。

他却不以为然，告诉我成大事的人不拘小节，不管是我妈，还是继母，还是其他人，他都不在乎，只要能爬得更高，牺牲点别的又算什么。

我从心底里鄙视他，所以从来不叫他爸，也随了我妈的姓，姓陈。

长大后，我拒绝了家里的安排，远远地跑开了，因为我不想再见到他。

仿佛是报应，他在商场上雷厉风行，说一不二，一路打拼，建立了盛达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。

但在生活中，尽管他有过很多女人，也怀过几个孩子，但最后都不幸流产了，只剩下我一个孩子。

年纪大了，他接连生了几场大病，人也变得颓废，气场也不如年轻时那么强硬了。

只是我们还是那么倔强，谁都不愿意低头。

「我对不住你妈，我死后会去阴间给她磕头赔罪。」

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。

背还是挺得笔直，只是那蹒跚的步伐，透露出他身体的虚弱。

血缘和家庭真是种奇妙的纽带，你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评价，年轻时我恨他入骨，但现在看着他满头白发、眼神浑浊，我那些指责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。

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下半场的酒席上，盛宏业虽然没开口，但他的行为已经说明了问题——他让我坐在了最显眼的位置。

在场的各位包工头和领导都是商场老手，他们心知肚明，不提其他，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敬酒，不断地拍我马屁。

连赵奕也过来敬酒，他可是职场上的老油条，面对利益，哪还顾得上什么个人恩怨，变脸比翻书还快：“小陈总，之前是我鲁莽了，以后我会多向您请教，还请您多多指教。”

他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，肯定不是吃素的，懂得权衡利弊，一开口就是道歉，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。

毕竟，谁会跟钱过不去呢。

夏悦的脸色却一会儿青一会儿白，变化不定。

她以前总是说：“赵奕和你不一样。”

确实不一样，我对她的爱是真心实意的，但赵奕就难说了，他的爱掺杂了太多考量，权衡之下会不会因为怕得罪我而放弃她？我持保留态度。

她也曾信誓旦旦地说，她绝不会后悔。

但现在她眼中流露出的失落是掩饰不了的。

可面对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，我内心却毫无波动。

尽管李思明不怀好意地挤兑我，我还是成功地完成了离职手续。

同事们有的惊讶不已，有的议论纷纷，我却像平常一样，微笑着一一回应他们。

意料之中，我转投盛达，并且直接跻身管理层。

曾与我并肩作战的同事们也随我一同跳槽到了盛达，那个项目在我的安排下，交给了李思明。

盛宏业当时是这么说的：“不就是几个亿的小项目嘛，你自己看着办，不用来请示我。”

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，盛宏业似乎对我有些放任，甚至可以说是在补偿我。

他在A市给我买了一栋别墅，把钥匙硬塞给我，含糊其辞地说A市也是个不错的发展之地。

所以，当我再次遇到夏悦时，是在别墅区的街道上。

我正在跑步，她蹲在地上，我差点没注意到她。

是她叫住了我。

这时我才看到她的头发乱糟糟的，脸上有明显的巴掌印，衣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，泪痕已经干在了脸上。

她看着我，眼中满是委屈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，想要扑进我的怀里。

就像过去每一次，无论是在职场上受了欺负，还是和父母吵架后，她哭过之后都会一股脑地躲进我的怀里倾诉，我也会静静地听她说完，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。

但现在，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，伸手挡住了她，往后退了一步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半年的时光匆匆而过，我告别了A市，心中没有一丝不舍。

她多次发送好友请求，回忆往昔，甚至长篇大论，我却连看都没看，直接拒绝了。

我现在的生活忙碌而充实，开始理解那些高层人士为何情感淡薄。

工作和会议填满了我的时间表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给了助理去处理，我肩负着成千上万人的生计，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。

自从我开始管理盛达，连我自己都开始自嘲，我那果断的气质和锐利的眼光，越来越像盛宏业了。

最近A市有个峰会，我受邀回来参加。

夏悦看起来憔悴了许多，我不知道她为何变得如此狼狈，也不想去了解。

她一直很在乎面子，至少在外表上，总是保持着那种高傲和体面，不愿意让人看到她的尴尬，但现在她似乎完全不在乎了：“陈渺，我们谈谈吧。”

别墅区灯火辉煌。

我们漫步在林荫道上，仿佛回到了校园时光。

那时我们都穿着简单的T恤，不在乎夏日傍晚的蝉鸣，也不理会被汗水浸湿的后背，手牵手吃着几块钱的冰棍，聊着最普通的话题也觉得有趣。

而现在，我们都穿上了成熟的外衣，环境也变得安静，隔着许多未解之谜的烂摊子，却找不到话题。

“你说，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？”

夏悦低声自语，仿佛刚从一场大悦中醒来，迷茫地问道。
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呢？如果你告诉我，我们现在可能还在一起，甚至可能已经结婚了，我现在就不会……”

“够了。”我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。

我本以为她会说出其他的话，没想到还是这些老生常谈。

我讽刺地说：“所以如果我只是普通人，不是盛宏业的儿子，你还会后悔吗？你不会，你只会觉得我配不上你，所以活该被甩，也许你甚至觉得我碍事，挡了你向上爬的路。”

“你现在放不下，是因为你觉得错过了成为富太太的机会，而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做错了，所以还好我没有告诉你，这才让我看清了你真实的面目，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，别抱怨。”

“夏悦，别让我后悔认识你。”

这是分手后，我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。

夏悦脚步有些不稳，张了张嘴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我不再理会她，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，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。

夜幕降临，小路渐渐被黑暗吞噬。

我脚步坚定，向着光明的方向前进。

自那以后，我就没再遇见过夏悦，她的影子也慢慢从我记忆中淡去。

我曾以为，七年的相伴，总会留下些痕迹，让人偶尔回味。

但事实证明，时间能抹去一切，人们往往比想象中更现实，生活不会给你太多空闲去追忆过去。

然而，在一次行业聚会上，我意外遇到了赵奕。

他还是那样，圆滑世故，一进门就满脸堆笑，对谁都点头哈腰。

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似乎想过来搭话，却被人拦住。

因为他没有入场券，而我作为特邀嘉宾，坐在最显眼的位置。

他没资格和我交谈。

李思明凑过来，低声告诉我，赵奕其实早有家室，还有两个儿子。

他以为在A市没人能管他，家里红旗不倒，外面彩旗飘飘，几年间换了好几个女助理，对外只说是秘书，腻了就换。

权力让他越来越狂妄，酒后曾大言不惭：“秘书不会永远年轻，但永远有年轻的秘书。”

没想到他老婆是个厉害角色。

她突然上门，大闹一场，当众给了赵奕几个耳光，他连屁都不敢放，只敢跪地磕头求饶。

她还不解气，把赵奕以前的女秘书都揪了出来，又是扭打又是羞辱，甚至贴出录像截图，满大街都是。

夏悦也在其中。

原来赵奕只是个吃软饭的，所谓的北京领导父母，公司人脉，都是他老婆家给的。

这桩丑闻在A市闹得沸沸扬扬，赵奕和那些女秘书，都成了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。

后来，赵奕净身出户，地位一落千丈，离开了A市。

年纪一大把，就算有点资历，也没人敢用，只能去小公司做业务员混日子。

至于夏悦，也消失在人海中，再无人提及。

主办方的负责人给我倒了杯葡萄酒，热情介绍这酒的珍贵，我看着那绛紫色的酒杯，酒色醇厚，香气扑鼻。

我慢慢品尝，细细回味。

那些往事，都成了笑谈。

（完）